白禾:发烧躺在床上 ........

发烧了,浑身乏力,瘫软在床上。翻来覆去,换怎么个姿势都不舒服,泪水涟涟的。我痛苦不堪,俨然就像一个孩子似的,抹着脸颊上的串串泪珠。泪珠里映射出了悠悠岁月的一簇时光,爸爸手鞠着一碗亲手熬制的姜汤,“感冒发烧不要紧,趁热赶快喝下这碗姜汤,睡一觉就好了。”一个又远又近的熟悉声音犹在耳边回响。

时光穿越,定格到我的孩提时候。有一年冬天,因为流行传染病,全社会高度紧张。学校的学生照常上学,学生一律背着的书包上,清一色系着搪瓷缸。进学校,迎面的山墙前,一口大大的保温水桶立在凳子上,犹如一个气宇轩昂把门的将军。保温水桶里面装满的是热气腾腾的热盐水,供每一个学生用搪瓷缸接上一缸,漱口消毒之用。到校的每一个学生,自觉地从书包上解下搪瓷缸,拧开龙头,接上小半缸,慢慢地漱口,然后把搪瓷缸从新系在书包上,方才入校进课堂。不像现在的孩子随手拿起一次性纸杯,有的甚至一摞纸杯,用完后随手丢弃,纸杯子尸横遍野,歪七扭八,严重污染环境。学生们都戴着整齐划一的布口罩,那个时候,也是标配的白纱布编制的口罩,清洗后反复使用,洗烂了也继续戴着,不舍得仍。没有现如今的一次性口罩,大街小巷楼道空地,满不在乎随手丢弃,造成病毒肆虐。不知道这是一种科技的进步,还是一种文明的进步,这是地球给每一个地球人的拷问。

吃了一片泰诺,一会功夫身体汗涔涔的,浸湿了内衣,我盖起被子,努力让自己入睡。在高温的迷迷糊糊中,脑海中就断断续续地浮现起了珍藏的一幕一幕。禁不住让我刹那间重温那段时光,烧烫得红扑扑的小脸儿,曾经被爸妈呵护的难忘怀时光。有一天下午放学,我走路一个慢,小步蹀躞。我背着装有一二本教科书、外加一二本作业本的书包,懒洋洋地穿过长长的院落,才来到了位于大院落最后一排二层楼的自己的小房子前。这就是我儿时的家,说是二层楼,实际上,就是楼下楼上各一间房,通过一个简易的木制楼梯相连。楼上我爸妈和姐姐住,楼下我和哥哥住,另外楼下还兼顾着客厅和饭厅。那个时候各家各户门前都搭起一个简陋的厨房,我家的厨房好像就能容二个人站着,里面就一个煤火灶台,一个大水缸,一个放煤球的区域,上面盖上一块板,上面错综复杂摆放着碗筷菜刀乱七八糟的东西。一扇门框,胡乱地钉上几块板,就权当一扇灶门,开门便吱呀吱呀地乱响。家虽狭小和残破,在我的幼小记忆里,一直挥之不去,满满的温馨和惬意,成为我一生的珍贵记忆。

我咚咚地踢门,妈妈迅即开了门。妈妈由于身体有病,一直在家病休,她笑呵呵地开门迎接我的放学归来。此时,妈妈已经做好香喷喷的饭菜,照例等我们全家一同共进晚餐。妈妈接过扔过来的书包,一瞅便看见了我的脸蛋通红,下意识地伸手习惯性摸着我的额头,“烫手!肯定发烧了,还烧得不轻。”我只是感觉浑身乏力,无精打采的,继续上课坚持学习,没有停课回家的奢想。如果是现在的孩子,稍有身体不适,便请假回家,或者由老师打电话给家长,家长慌慌张张向单位请假,开着私家车风驰电掣来到学校,接上孩子,要不医院,要不回家伺候着。难道这也是社会的一种进步,一种文明的进步,这也是地球给每一个地球人的拷问。

“测测体温!”妈妈十分着急。我家只有传统的水银体温计,还是家里的一件宝贝。不像现在水银的腋下体温表早已经走下历史舞台,取而代之的是家庭五花八门的体温计,肯定是电子体温计的当仁不让,甚至出现了额温枪体温枪、非耳温枪,当然还有婴儿温度计温枪、儿童测温枪等,专门为儿童的特殊群体的产品走进现代生活。我妈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细细地取出,顺手把体温计甩了一下,归了位的体温计,妈妈让我夹在腋窝下。那个时候测体温需要分针转上五圈,足够的时间显示水银的爬升,到了哪个高度,才能确定多少度。不像当下的高科技发展,更先进的进口传感器,指着额头,对着皮肤,一秒钟搞定。这是造福民生福祉,方便生活的进步,此处应该有一阵掌声响起来。

“39.5度!”,妈妈惊吓了尖叫了一声,心疼地抚摸着我的额头,“这么烫,为什么不早回家歇着,还坚持上课学习呢。”刚刚还觉得没有事,听到妈妈把气氛烘托到如此高的地步,我自己不紧张都不行。顿时,我自己咯噔一下,不免张皇起来,像泄了气的皮球,须臾便像一张轻飘飘的皮囊,一头斜倒在了床上,眼都睁不开了。妈妈给我冲上一杯红糖水,煮上一枚鸡蛋,那个时候这些待遇应该是病人享受的,譬如孕妇之类的,这个时候我不仅不睁眼,连嘴唇都翕张不起来了。一会儿,爸爸下班回家了,妈妈立刻神色紧张地告诉了我的状况。爸爸用宽大的手掌,再次抚摸在我的额头,然后颔首,十分肯定地妈妈的担心。爸爸望着完全戚戚然的妈妈和存粹瘫软在床的孩子,他立即出门进了厨房,生炉子,先把煤火盖掀开,拔除下面的挡塞子,上下通气,接着用通条通煤球,一阵火苗慢慢起伏,爸爸用水舀子从大水缸中舀水,注入砂锅,放在火上。并用一把破蒲扇,在旁边煽风点火,让火苗更旺一点。不像现在的煤气灶,不用这一顿落后费劲的操作,转动旋钮,升腾的火苗可大可小。确实这是科技进步,方便千家万户,造福民生福祉,实在可圈可点,此处应该再有另一阵掌声响起来。

爸爸叮当一顿切割,姜丝、葱白投入了冒着热气的砂锅,水中炖煮。片刻,爸爸把姜汤倾倒入白碗中,从厨房端到了我的床旁。“快点起来,趁热喝下姜汤,这有很好的解表散寒的作用,专治感冒发烧。喝完后,盖上厚厚的被子,发发汗,就好了。”爸爸用厚厚的嘴唇吹着热气袅袅弥漫的姜汤,一边扶着我做起来,我望着姜汤,心生恐惧,毕竟不是甜甜的糖水。这炖煮后的姜汤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味道,这味道合着高热体温,就几乎提高了诅咒的热度,将我的鼻腔虚虚地填满了,使我在恍惚中更不想自觉地喝下这顿苦口的良药。望着爸爸坚毅的目光,我两眼泪汪汪的,捏着鼻子死活只喝了大半碗。爸爸拗不过最后几口,就放下白碗,展开我的一床被子盖在我身上,又急匆匆地从楼上找来另一条被子,实实地压在我的被子上边,两条被子压得我有种憋闷的感觉,心生恐惧,狐疑自己要被憋死。爸爸就坐在我的身旁,妈妈也坐在我的身旁,我被蒙在厚重的被子下面,动弹不得,忍不住在嘤嘤地哭。妈妈有点心疼地轻声说:“是不是被子太重了?”爸爸决绝地说:“必须盖上两床被子,才能起到发汗的作用。”

一会儿,我在被子里簌簌动起来,闷得呼哧呼哧地喘粗气,可着嗓子叫唤着,“行了吧,可以拿掉一床被子了吧,热出汗了。”我爸便伸手进入我的被窝里,在我身上探了一下虚实。“不行,汗没有完全发出来呢,再等一等。”我躺在两床厚厚的被子下面,度日如年,在焦急不安中度过了一秒又一秒,宛如痛苦一秒又一秒。

好难挨的时光,终于,苦尽甘来,我满身大汗,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,被子有动静了。爸爸开始把第二床被子掀开一角,接着过了一会又掀开一角,然后一会儿掀开半床被子,最后一床被子被移走,我明显感觉重量轻松了很多。“不能一下子揭开被子太快,出汗后要一点一点地除去被子,有一个过程,否则前面吃的苦就白吃了。”爸爸拿走一床被子的时候回头对我说的一席话,既是父爱如山的忠告,更是无微不至的关怀。爸爸的做法诠释了一句颠簸不破的箴言:良药苦口利于病,忠言逆耳利于行。长大了,现在让我感悟道了爸爸的良苦用心。那晚,等我全身落了汗,我终于解放了,最后一床被子也被我脚蹬得四处漏风。这时候高烧已经退去,我又恢复了生龙活虎,睁开了双眼,张开嘴,挥舞着小手,撒欢地喊道:“妈,我饿了。”坐在床旁的妈妈爸爸一脸粲然,咧开嘴,会心地笑了……

从孩提、青年、成年、中年,生命像一个永不停息的赶路人,我一路马不停蹄地走到了时间老人的花甲之际。我老了,爸妈更老了。离家出走几十年,好长时间没有喝过爸爸熬制的姜汤了,这些年走南闯北,每当发烧就顺手吃上泰诺日夜百服宁白加黑等一股脑的西药,简便使用。但是是药三分毒,食疗也是一种好方法,不能摒弃,就如爸爸曾给我熬制的姜汤,忘记了挺可惜的。这是精华,不是糟粕。

此刻此时,在异地他乡,我发着高烧,躺在床上,回味着儿时曾经喝下的那一碗又一碗苦苦的热姜汤,百感交集。恍若眼前浮现出了蹒跚、鬓白、龙钟的老爸,竟全然没有气力给我下厨房熬制姜汤了,我此生再也喝不到爸爸亲手熬制的姜汤。这一切看似简单的幸福,竟只能停留在隐入尘烟的记忆里,兀然间有一种悲怆之感,并倏忽地从我心中那样缓缓地流过,我瞬间被濡湿的双眸,眼泪懦弱地哗哗地淌下来。(白禾)